ᴊᴋ

【傅忆】末路狂徒


时间的尽头不能被窥见,却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悠悠降落在被阳光拥抱过的地上,怜悯地看过一副副惊恐至癫狂的脸庞,一条条见血的道路。

先是一个人被刺眼的光吞噬,然后是一条路、一片区域、一座城市……数千年的文明化为瓦砾被碾得粉碎,于是一双双平静无波的眼里终于映出恐惧本身,于是有无数翻越墙身的手,无数践踏生命的腿;脚印、血与尸体原先是分开的,但逐渐融合到一起,再被逃命的狂徒踩上一脚,“咔嚓”,只有慈悲的末世以白光收拾残局。

媒体惯会渲染,唯有在可见生命尽头之时才停下夸饰,诚实地报告着城市崩塌消失的速度,但人心里的阴霾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浓重。超市、杂货铺的玻璃碎得彻底,货架早被扫荡一空,连收钞机都被卸了下来,“哐啷”一声,又是远处便利店玻璃清脆的哀叫。

黑色的烟雾窜到空中,彷佛是在与既定的命运对抗,赶在一切崩解前先行毁掉自己拥有的或没有拥有的。蛮横的风把一丝丝烈火的味道传了过来,池忆突然拂了兴致,手上的烟蒂落到地上,仅存的火光由靴底辗灭。

附近安静得出奇,虽说末日底下什么都不足为奇,他的指节还是重新搭到电动车的把手上,伸到地面的左腿悄悄往里挪了半步。修长的身影在已成废墟的商店街里飞快穿梭,他把视线落到对方身上,听觉则留于观察周遭的动静。

他听见窸窸窣窣被几声陌生而短暂的尖叫盖过,鞋底数次起落,然后穿着迷彩军装的男人匆匆走到他面前,把塞得满满的塑料袋子挂在载具的把手上,“都是仓库里的东西,没时间看保质期,反正能填几天肚子。”

他抬起眼,打量着对方的脸庞与衣䙓,陈述道:“打架了。”

傅韵哲顺着他的目光,指尖摸上脸侧,看着手上的血迹笑出了声:“碰上两个亡命之徒了。放心,血不是我的。”

“谁在意这个啊。真脏,快擦干净。”池忆往他脸上丢了块手帕。

可当傅韵哲把眼前的遮挡物扒下来时,对方还没来得及把因为担忧而皱起的双眉展平,对上他的目光,煊红从脖子染到耳根。于是他一怔,那些打趣的话也卡在喉头,老实地擦干净身上的血痕与灰尘,便坐到摩托的后座,搂住眼前的细腰。

绷紧的神经得到片刻放松,他这才发现对方好像又比先前单薄了些,像纸片般使一点力气就会捏皱掐碎似的,忍不住嘟囔:“怎么又瘦了……”消瘦得腹肌都平下去,骨头更是硌人。

池忆启动引擎,在一片轰隆声中反驳回去:“现在这形势,谁还能吃得白白胖胖的。”

狂风肆意地吹过耳鬓,但池忆的电动车骑得不算快,于是傅韵哲匀出一只手臂搭在腰间的手枪上。

“池忆,我就说你太瘦了吧,车都骑不动。”

“明明就是你太重了!”

幸好一路上没什么人,被火所侵蚀的废墟成了风景的残影,车上一阵颠簸,拐了数个弯才停下,正对着围墙一角。

破落的庭院和残旧的木屋,正是池忆和傅韵哲此刻的落脚点。




池忆和傅韵哲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室友——记不清了,从行军开始,由于力量和技术相若,他们经常会被分到同一个小队,互相挨肩膀当枕头的次数数不过来,从大通铺的邻左到同一个营帐,退役后又在一起合租,至今生死关头,他们换了好几个落脚点,也没有分开行动的想法。

他们好像生来就有默契,面临末日时没有多少恐慌,连搁在床底吃灰的军装也是同步翻出来重新穿上,难怪从前长官总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小队里。

在军队时,腿部力量出类拔萃的池忆总是担起驾驶载具的职责,而每次他载傅韵哲的时候,虽然踩得飞快,却是咬着牙出着汗的。

“你也太重了吧,我都没带过这么重的沙包。”池忆骑到目的地时,不免随口抱怨。

傅韵哲只是笑——没办法,他不会骑车。军队能训练出一个杀人如麻的士兵,却教不会这位魔头在各个战场间开车穿梭,也算是一大奇迹。

因为小队里就数他们两个资历浅,他们经常被使唤去搬物资。起初两人扛着一个水桶都够呛,后来手部力量慢慢练上来,都能一人拎一桶水在营帐里飞梭。

退役的理由也很简单。在一次战役中,两人看着同一幅潦倒的光景,做了同工异曲的决定:或在社会上舌战群雄,为边疆百姓争取福利;或用画笔一遍遍重现当时的情景,务求让世人看见。

卸去功名、拿了薪酬,从军队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不过是互相看了一眼,便心有灵犀地决定了合租。他们本来居住的公寓采光很好,设计以简约为主的客厅里放了些温馨的花枝、画框;他们自己的房间虽然风格迥异,但池忆填满颜色的空间中有一个纯黑的方格闹钟,傅韵哲充斥黑白的桌案前也会有个缤纷的小狗摆件。

只是他们没能把那些小物件带走。穿上军装,收拾些干粮和水,在推开门的一刻,那幢房子便成了他们回不去的往事。

大业未成,命运把他们拖拽进生与死的地狱,他们只能赴约。战场上的血是沸腾的,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而如今的血是冰凉的,疯狂脸孔底下藏着无垠的绝望,至于他们,只想安静度过最后这段时光。

他们辗转在废墟之间,搜刮剩下的粮食和日用品,一次次迁到即将崩塌的墙垣底下,出入都避免与平民碰面;只有遇上亡命之徒,捡来的手枪和子弹才会从腰间拔出。

但末世中的正常人少之又少,池忆在填充子弹时也会说,像回到了军队一样。他们把喧闹的城市当作荒芜的沙场,枪口对准从未上阵杀敌却胆大包天的一张张面孔。明明再也不会在营帐听见谁评价他们“杀人如麻”,但脑海却响起一声由衷的:真够心狠手辣的。

而傅韵哲每每看见他停止装弹的动作,都只会提醒一句:“池忆,你如果要普渡众生,就只能命丧他人的刀枪之下。”日复一日,直到在转移途中险些被打破轮胎,他才戒掉不适用于现世的心慈手软。

对方跟他恰好相反。傅韵哲血液里的野性与冲劲与生具来,即使西装革履坐在长桌前也掩饰不了眼底的势在必得和能大开杀戒的兴奋,任何试图跟他辩论的人几乎都节节败退。末世是解放天性的钥匙,遇到不讲理的人就利落处理掉,池忆偶尔会看见他和那些亡命之徒的重影,只是他更清醒,也更疯狂。

“偶尔”,意思就是现在把头枕桌上撒娇的那个人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池老师,拿食材做一锅汤嘛,好久没喝过了。”

池忆瞥了眼厨房里的破锅,摇了摇头:“不行,我感觉这锅熬不起,别浪费食材。”

傅韵哲的头换了个方向,往池忆肩上蹭,嘴里的语调越发的甜:“哎呀,池老师,就做一次嘛,好嘛好嘛。”

“真不行!……”

几个小时后,池忆端着锅从厨房里出来,傅韵哲看见了,手伸在半空,都被他一个瞪眼惊得僵住动作。但发现那记嗔瞪并不带多少恐吓作用后,便又黏了上去:“池老师辛苦了,我去拿两个碗,待会一起喝。”

热腾腾的汤从勺子中淌下,像曾经看到过的小桥流水,外面的晚霞正好投在他们身上,傅韵哲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看得池忆一阵恍惚。

末世中温馨宁静的画面最容易让他产生错觉,他们彷佛还在那个出租屋里,他被贪吃的弟弟推进厨房做饭,等闻到饭香了又寻来枕住他的肩膀,顺便越过他的身子,伸长手臂拿了双筷子;不知道香水是什么品牌,香气总挠得人心痒,他只好把人赶走才继续炒菜。

就这走神的空隙,傅韵哲已经把碗沿怼到他唇前,他笑着他的焦急,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再看碗里的汁水,像又被镀了一层绯红。

不对劲。他皱着眉抬头看,眼前的景象是红调的,傅韵哲刚换上的干净衣服也染红了,黑色的汗衫底下有一两片别人的血迹,即使洗了几遍还是会留下烙印,等着像这样的强光往身上一扫,烙印便隐约透出轮廓。那些鲜血是永远洗不掉的脏污。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他下意识瑟缩了下,手伸到腰后待机,却被傅韵哲扳下来,执意要他喝完那碗汤。

“不急,喝完这一锅再走。”傅韵哲像哄小孩似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随意搭着的手肘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气。

的确不急——池忆垂眸去看那一锅被夕阳染红的汤水——毕竟逃亡是有终点的,而末日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摧毁万物,包括任何的起点与终点。




摩托从凌晨穿梭到黎明,灰濛濛的天空难得瞧着可喜。恰好有个废弃的加油站,池忆解开头盔,给车加了油,正想回头看,眼睛却被从后座伸来的手捂住。

“还是别看了。”傅韵哲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惨淡,也许那是属于他的怜悯。

池忆只笑:“傅韵哲,好歹一个队里出来的,我承受能力没这么低。”

傅韵哲敷衍地应了几声,却没有把手拿开的意思,带着怀中的人避开附近的断臂残肢,活像一个新手上路的绑架犯。

池忆忍不住了,“别像挟持人质似的,速战速决,顶多我自己把眼睛闭上。”眼看傅韵哲的动作顿了顿,他信誓旦旦地加上一句:“骗人的是小狗。”眼前覆住的手掌才被拿开。

池忆紧闭着眼,心里却暗自笑起来——傅韵哲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以前他在战场上看见的尸体与废墟不在少数,连器官丢得四零八散的战友都扛过,怎么年纪长了,他在对方心中竟沦落成文弱的形象。

如果忽略当下的境况,倒是闲趣时作画的好题材。只是他的手重新握上手枪和车把手,生痛的茧渐趋麻木,想再拿起画笔,在血红的残垣里几乎是天方夜谭。

旁边传来机器运作的声响,他听见傅韵哲的提议:“都一整宿了,要不待会我坐前面,你休息一会吧。”

“让你来骑车的话,待会得车毁人亡。”他干笑了声,兀地纳闷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瓷娃娃,还怕磕着碰着啊?”

周遭难得安静下来——傅韵哲没有回应他,他却莫名紧张,呼吸合著狂乱的拍子,与攥得越发地紧的拳头。

隔了很久,傅韵哲才迟疑地开口。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每次看到断臂残肢都会出冷汗和做噩梦?”

也许是这阵子太过忙碌,他这会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榻上辗转难眠,医院后花园的花草也曾经是最熟悉的风景;除了营养一无是处的三餐,一拿起就会头疼的画笔,构成了最让他痛苦的时光。

记得这事的反而是傅韵哲,也难怪他一路上都没看见血腥场景,顶多是对方身上有可视可闻的火药气与艳红的血。

他沉默半晌,终究没有让出驾驶座,“还是我来吧,我们没时间在这耗了。”

反正终焉近在眼前,一切后果熬不到他要承担的时候——池忆缓缓睁开眼睛。

心脏随之往下坠,他面对着横在路边的躯体,几乎丧失语言能力。还是后座的手再次伸到眼前,为他戴上头盔,启动了车子。

傅韵哲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把他乱掉的心弦拨正:“快走。”

光在赶路的一天实在漫长。末世吞噬土地的速度在加快,池忆的腿都快蹬废了,幸好在路上看见一辆稍显破旧的越野车,试了还能用以后,驾驶的责任便落到傅韵哲身上。

摩托车勉强躺在后座,池忆把干粮掰开咬下去,递往旁边:“吃吗?”得到刚才吃过的答覆后,还是把另一半干粮收起来。

手上本来是普通的米饼,但被血色的阳光一照,唇齿间似乎留了些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眉头都没皱一下。

光影变换间,窗外两道身影被车速拉成残影,他顿了顿,又咬了一口米饼,含糊道:“先找个地方休息会吧。”

傅韵哲皱起眉,“我还能赶路。”

“但我有点累了。”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眼里带上不自知的恳求,“再说了,得取点水啊。”才换来对方的应允。

没关系的,池忆想,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傅韵哲睁眼看见敞亮的天色时,心里警铃大作。扭头一看,周遭只有一袋干粮,就是先前池忆抱在怀里那袋。

池忆莫名其妙地,也许是早有预谋地,失踪了,还自以为贴心地给他留了吃的。

昨天他们打了水,寻得一座小房子可以歇脚。池忆从屋里翻出两个水杯,倒水过后轻抿一口,随便找了个话题:“最近吃东西总有股怪味,像是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没有啊。”他顺手拿起杯子喝水,却感觉里头有阵稍显怪异的味道,“这水怎么也有股味道,该不会不能喝了吧。”

“说不定跟我一样呢,”池忆把血腥气咽下,心尖发着颤,“应该没什么大事。”

傅韵哲本来只打算坐半小时,池忆却直喊累,把他拉到落灰的卧室里,草草拂开灰尘便双双倒在床上。

傅韵哲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容易说累。”

池忆已经闭上眼睛:“你也知道是以前,我都离队多少年了,身体能撑到今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吗。”

于是他抛开怀疑,相信了池忆。

对方入睡得很快,不久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他放松身体的局部,别着头看对方把头埋在他肩膀的姿势,伸手去拨对方柔软的发丝。

他想,就睡两小时吧。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气晴朗得不像末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手脚却是冷的。

重新接了杯水,无色无味——昨晚只是一场谎言。他都不知道池忆现在骗人的技术炉火纯青,又或是他太信任对方才会被得手。

黑洞还在噬食这个世界,无数生命在惨叫的一刻终结。越野车的后座空无一物,不消想都知道摩托车是谁取走的,他踩着越野车的油门,往来时的方向驶去。

他看见远处的高楼大厦在坍塌,而耀眼的阳光半分没减少,在地狱里开出暖春的花。

他很快就找到池忆的摩托车,它被弃置在空旷的马路上,附近连一幢能躲人的建筑物都没有。一夜了,池忆光是徒步都能走出很远——他捶了捶方向盘,深呼吸一口气,下车往前走——但也许附近还有线索。

然而,在他找到池忆的线索前,他先听到附近沉重的脚步声,是皮鞋,带着一丝不苟的节奏,不知是敌是友。手指扶上腰侧的佩枪,他正要拔枪,动作却被一把熟悉的嗓音打断:“傅韵哲,是我。”

傅韵哲上回听到这把声音的时候,正和池忆在边境照看难民儿童。那时的余沐阳也像今天这般,从瓦砾堆旁绕了过来,摘下军帽跟他们问好。

余沐阳与他们同期进入帝国军,虽然队伍不同,但同期中就数他们最出类拔萃,所以关系还不错。他和池忆退伍后,对方似乎在战争中立下赫赫军功,每次偶遇都能看到军服上的徽章又多了几枚。

他没继续拔枪,却也没放开搭在枪柄上的手,朝余沐阳点了点头,语气不甚友善:“你怎么在这?”

对方似乎不在意他的态度,笑着回应:“听池忆说你应该会经过这,便多等一会,没想到真被他猜中了。”

傅韵哲喉咙一紧。

“你见到池忆了?”他冲上前,“在哪见到的?他现在在哪?”

然后他看见余沐阳脸上的笑容褪去,看向身后的残垣断壁。半晌,余沐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被方帕裹着的手枪。

“他在最后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什么意思?”他怔住,没有接过东西。

余沐阳直接把枪塞到他手里,迳自说下去:“还嘱咐我把你带上帝国军的飞船。”

傅韵哲花了些时间,才找回行动的能力,呼吸间胸腔隐隐作痛,他拆开方帕,动作间一张纸条缓缓飘落。他捡起来,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好好活着”。




不远处的山洞里,池忆把仅剩的干粮递给面前的小朋友,对方却摇着头推回来:“大哥哥,我要陪着他,吃了也没用,还是你吃吧。”

对方怀里抱着一具身形相若的躯体,脸色苍白,肢体僵硬,早就没了呼吸。

池忆也不勉强他吃东西,把干粮收起来,自顾自地道:“大哥哥也快死了,吃不吃都一样。”

他不恨自己的动态视力太好,能看见车外闪过的人影身上带着重伤,也不恨自己的心软。他骗过傅韵哲,在水里掺了少量安眠药,匆匆赶出来找那两道人影,可惜伤者已经无力回天,而另一个打算为对方殉葬。

纵使他一直在逃亡,还是能听见关于“末日症”的传闻:无论再努力求生的人,一旦感官经常感觉到不存在的血,就注定随着世界灭亡,重者还会七窍流血。傅韵哲干净衣服上的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米饼与水里的铁锈味,还有他眼前流着血的墙身,已经昭示了他的命运。

“小朋友,墙上真的没有血吧?”他又问了遍。

对方四处张望了会,摇了摇头。

“只是灰尘重了些。”童稚的脸上有些迟疑,“哥哥,你是……末日症?”

看,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他闭上眼,鼻尖依旧缭绕着熟悉又难闻的血腥味,“对啊。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了,就从哥哥这拿走干粮,拼命往前跑,会遇见帝国军的。”

“那还是算了。”

其实池忆也没完全欺骗傅韵哲。不仅尝到血味是真的,他的身体撑不住也不假,被末日症缠上后,他的体能似乎在迅速减退,要不是昨天中途找到越野车,说不定他和傅韵哲就车毁人亡了。

幸好他出来时遇见余沐阳,让对方给了他一支肾上腺素,才勉强撑到进山洞里。他还拜托了余沐阳隐藏他的行踪,把方帕和手枪交给对方,让他看见傅韵哲后代为转交。

“你真的不走?帝国军的医疗技术发达,你这样也不是一定治不了。”余沐阳知道他的决定后,还劝过他。

他拒绝了。

“傅韵哲对我说过,想要普渡众生,唯有死路一条。他说得很对。”

他每一发子弹都刻意避开了致命部位,他在每具尸体旁都放过一朵雏菊。有些东西是早已注定好的,他从来就见不得生灵涂炭的场面,自然也无法对狼藉的世界置之不理。

而怀着慈悲的人只有他一个就足够了。有些人比起舌战群雄,其实更适合回到部队里,何必被拖住脚步,耽误自己。

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像回到了春天,而在暖春回到生命的起点与终点,于他而言也不算坏事。




余沐阳亲眼看着飞船起航,掠过山头,才回到傅韵哲待着的休息室。

傅韵哲手上还拿着池忆的帕子和枪,轻轻摩挲着,见他进来了,直接用的陈述句:“你都学会和池忆串通起来骗我了。”

余沐阳挑了挑眉:“难道不是你在骗自己吗?我可没明确说过池忆怎样了。”

他说得这么含糊,傅韵哲还会跟他上船,才真正让他意外。果然还是池忆了解对方,让他不用撒谎,傅韵哲总会跟他走的。

池忆说,傅韵哲是个聪明人,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也是时候醒过来了。

“那他为什么要走?真的去普渡众生了?”傅韵哲半晌没得到回答,干脆自己替他答了,“也是,他这个性子,善良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亮,池忆恍惚间想起一段往事。

那是他们退伍前打的最后一场仗,打了胜仗大伙都高兴,开了不少酒庆祝。池忆胃不好,别人不敢多劝,酒水便大多到了傅韵哲肚里,喝得酩酊大醉。及至散场,池忆才扛着这么大个人回营帐。

路上的风微凉,池忆还在咬牙扛人,耳边却扑来一句带着酒气的话:“池忆,你是不是想走。”

“怎么了?”

“走的时候叫上我,”对方的脑袋埋在他肩头,扭头时带起一阵痒意,“不然我会生气。”

他们的软肋里有着彼此,但软肋的存在就是对他们本身最大的威胁。有些人梦醒了,有些人却要陷入沉睡,软肋对他们再也不起效用,还是早些抛弃更好。

他打了个哈欠,在灼眼的春意里阖上眼睛,任由白光裹着自己,嘴角溢出的血丝在中途被抹消。

彷佛不曾流过血,彷佛不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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